我们的唐诗宋词里，从来不会少了春夏秋冬雨雪风的。想找到这首诗，必然是信手拈来。可事实并没有那么简单。

[北京]江晓帆

前几日读到波兰当代诗人扎加耶夫斯基的一首诗，题目是《中国诗》，前面几句是这么写的：

我读一首中国诗/写于一千年前/作者谈到整夜下雨/雨点敲击他的船的竹篷/他内心终于获得平静/现在又是十一月/一个有浓雾的铅灰色黄昏……

于是忍不住钻了牛角尖，很想把他读到的这首中国诗找出来。起初我觉得非常简单，一千年显然是个概数，大可以把唐诗宋词都算进去。我们的唐诗宋词里，从来不会少了春夏秋冬雨雪风的。想找到这首诗，必然是信手拈来。

可事实并没有那么简单。我脑子里古诗词的存储量，还停留在上学时候为了应付考试背下来的那几首。首先这首诗提到夜雨，我能记起来的大概就是“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寒雨连江夜入吴，平明送客楚山孤”，“君问归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涨秋池”，“小楼一夜听春雨，深巷明朝卖杏花”，“夜来风雨声，花落知多少”等等，显然都不对。诗作者大约是夜宿江上，天儿不好，整晚雨打船篷，所以诗里有船，不是“野渡无人舟自横”，这下范围小了很多。船是古代很重要的交通工具，人们但凡肯泛舟出游，大都在天晴景好时分，然后“兴尽晚回舟”；或者送友人出远门，“仍怜故乡水，万里送行舟”，“孤帆远影碧空尽，唯见长江天际流”；或者开心了要吹个牛，说什么“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或者根本没出门，单纯想抒发一下豪迈气概，杜撰了个“直挂云帆济沧海”。像作者这般在船上一呆一夜，极有可能是被贬或逃难什么的，不得已去长途旅行，风雨兼程不舍昼夜。不然谁没事大晚上的出去划船啊，还下着雨！结合后面的句子，可以看出当时是深秋，凄风冷雨，诗人心绪不平，有些寂寥，还失眠，听了一夜雨打船篷的声音，中间不知道经历了什么心路历程，最后平静下来。这的确会是一首有意境的美好诗篇，可我就是找不到原作。

问题有点棘手，我一边上网搜寻，一边发动各界朋友帮忙。很快，有同学把蒋捷的《虞美人·听雨》发给我：少年听雨歌楼上。红烛昏罗帐。壮年听雨客舟中。江阔云低、断雁叫西风。而今听雨僧庐下。鬓已星星也。悲欢离合总无情。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这个确实在舟中听了雨，但这不是重点，人家用笔均衡地写了人生三阶段，所以也不对。

目前最贴切的一句，是做语文老师的朋友告诉我的这句“曾向西江船上宿，惯闻寒夜滴篷声”（元稹《雨声》），十四个字里，几乎涵盖了所有元素：雨，寒夜，船，船篷，听雨打船篷，居然还听习惯了。这个“惯”字许是因为“内心获得平静”。我开心不已，但还是觉得似乎缺少点心路历程，而且，原诗写得好像是现在进行时，这句显然是过去时态。

连日来，我疯狂搜索关键词为“夜雨”、“船篷”的诗词，却始终没有恰当的答案。为了找到这句中国诗，我还看了一些关于扎加耶夫斯基先生的文章，知道他对中国文化有浓厚的兴趣，喜欢针灸，喜欢李白杜甫和王维，称他们是“好朋友”。让人欣喜的是，老人家还健在，我现在寄希望于哪天能有机会见到诗人本尊，好当面请教一下这首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