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时间:2017-10-05 13:08点击:
从养成系的角度来看,狗是人类最杰出的作品。
作为最早被驯化的物种,狗的地位可以说是一人之下,万物之上。虽然近些年被猫抢了很多流量,但说到人类最好的朋友,大部分人的第一反应还是狗。“忠诚”这种拟人度极高的形容词,基本也只属于狗。
但很少有人想过,为什么狗会这么听话,为什么一种动物会心甘情愿被人类所控制。要知道,人类驯化狗了之后,还陆续驯化很多动物,比如野猪和欧洲盘羊,但再也没有动物能像狗一样用途广泛——既可以畜牧打猎,也可以玩耍陪伴。
也很少人知道为什么今天的家犬为什么会多达数百种——西藏獒犬、荷兰毛狮犬、德国牧羊犬、澳大利亚牧牛犬……而且这些性格形态各异的狗,全都乖乖听命于人类。
其实,狗并不是从天而降的忠仆,而是人类在漫长的历史中一点一点打磨出来的独特品种。超过1万年的时间里,当初的一小群灰狼被人变成了温顺、通人性、能辅助人类完成各种任务的狗。
看人脸色的狗
从物理距离来说,狗是离人类最近的动物,但基因上却并不是这样。黑猩猩才是现存生物中与人类最接近的物种,高相似度的基因也体现在了智商上,黑猩猩可以用一些简单的工具进行一些工作,某些雌黑猩猩甚至可以制作捕猎工具。
但是,高智商的黑猩猩,在一件事上却远不如狗,“看人脸色”。
研究者们曾经做过一个实验,在房间中放几个一模一样的盒子,把食物藏在其中一个,并给出一定的线索,让实验动物去寻找食物。狗可以根据人的肢体动作和眼神判断出正确位置。甚至当实验人员故意走向错误的地点,只用眼睛盯着正确的位置时,狗依然可以找到。
然而,在社交能力之外,狗却并没有表现出其他过人之处。它们既无法通过人的行为轨迹判断食物位置,也无法利用逻辑推理,通过自己之前的搜索来作出判断。它们精通的大部分技巧,都与人的沟通型行为比如眼神密不可分。
实验只展现了狗察言观色能力的冰山一角,在日常相处中,这种能力的体现随处都是。养过狗的人都知道,无论是“雪橇三傻”之一、蠢到突破天际的哈士奇,还是霸占各大聪明狗狗排行榜前列的边境牧羊犬,都似乎通晓人性。
不管是哪种狗,当被禁止触碰某些食物之后,表面上乖乖听话的狗,其实会在主人闭着眼睛的时候偷偷靠近垂涎的食物;在逗狗大法“抛接球”游戏中,狗也会使用各种小心机,比如把球捡回来之后,特意放在主人面前邀功。
为什么狗这么擅长看人眼色?最容易想到的假设是,狗在跟人类共同生活的过程中,渐渐学习到了这些“交往”技巧。但这个假设很快被新的实验否定了,因为即便是处于幼年期的狗,也能读懂主人是开心还是生气。比如,许多金毛寻回犬从小就挑食得要命,但只要给它们摆脸色,它们一般会乖乖听话。
最终的结论指向了“驯化”,在人类驯化狗的过程中,通过种群筛选施加特定的压力,让狗具备了一定了社会认知和沟通交流能力。
这种能力的养成并非一朝一夕之功,为此人类花了超过1万年。普遍认为,狗在1.7万年前到1.1万年前开始在欧亚大陆被驯化,但直到大约3、4千年前,狗才逐渐在外形上变成今天的样子。
驯化的发生从历史发展的大进程来看,是人类生产方式改变的必然。旧石器时代,人类所到之处生灵涂炭,猛犸象、剑齿虎、袋狮……都灭绝于人类之手。
在人类对动物产生需求的同时,一些动物也开始偶发性地跟人类的生活发生联系。狗被公认为是从灰狼驯化而来,最初,一批跟人类相对比较友好的灰狼被人类打猎之后的”残羹剩饭”吸引过来。而人类又恰巧发现这种动物还有别的用途,比如看家和辅助打猎。
长此以往,这种跟人类距离更近的狼也就获得了比同伴们更多的生存机会,“亲人性”的基因也就得以传承。
在需求的驱使下,人类开始逐步挑选一些温顺的幼崽作为宠物。它们身上开始出现随机的基因漂变,这一部分种群开始在外貌上和曾经的同类出现明显的差别。
当人类跟狼有了更加直接的互动之后,文化层面的驯化也开始发生,那些最初只是无意识被被选中作为宠物的幼狼,随着社会性的增强,攻击性也在减弱,而这些改变都在基因层面被纪录和传递下来。
现代意义上的“狗”开始形成。
狗生来就是要做奴隶
驯化本质上是一个不断进行人工选择的过程。最强劲有效的筛选方式就是控制繁殖,但仅仅控制繁殖还不够,像老虎、大猩猩这种在囚禁的环境中被控制繁殖的情况,仍然没有被驯化,只是被驯服而已。
被成功驯化的动物会极度依赖人类提供的食物和住所,并会体现出“幼态成熟”的特征,成年之后依然会保留很多幼儿期的特征,比如圆滚滚的尾巴和耷拉的耳朵。
驯化和驯服是两个截然不同的概念,驯服只是对动物的行为进行修正,而驯化则直接从基因层改变了动物的生存方式,而这种影响也注定不再是个体的,而是通过遗传,对整个群体产生彻底的改变。
毫无疑问,狗是被人类驯化的最彻底的动物之一。
狗能如此成功的被驯化,不仅归功于后天的各种筛选和控制,和这个种族先天的习性也有脱不开的关系。
早在1865年,达尔文的表弟Francis Galton就列出了6条野生物种被驯化的条件。“顽强的意志力”,可以适应不同的环境还不需要过多的照料。“喜爱人类”,对脏活累活要任劳任怨。“渴望舒适”,对人类的聚居地有很强的依赖性。“对人类有用”,尤其在“吃”这一人类的永恒诉求上。“容易被控制”,擒贼先擒王是控制大型群居动物最好的方法。“在圈养状态下能自由繁殖”,这也是被人类选中最重要的条件。
此后的研究者们又在多个维度详细列出了“生而为奴”的特征。对于一个种群来说,很多时候,原本是适宜自己生存的性情,在面对人类时,反倒成为了被驯化的助力,例如强大的环境适应能力。
从饮食习惯来看,“不挑食”会大大增加驯化的成功,杂食型动物比饮食结构单一的动物更容易被驯化。看看今天土狗中的战斗机——中华田园犬就知道,猪肉或火腿肠它们能吃得很开心,当然菜汁拌饭它们也能吃。
你不知道狗为了留下来有多努力。《自然》杂志刊发的一项研究表明,和其他肉食动物相比,狗拥有一些独特基因,这些基因可以让狗更好地把淀粉分解成糖分再消化掉。这说明狗的驯化恰恰始于在人类周围的长期逗留,因为长期和人类共同生活,在农业发展起来之后,狗得到了更多人类的“剩饭”,因而慢慢获得了可以消化淀粉的基因。
既然驯化伴随着繁殖控制,对人类来说,容易被控制、性价比更高的繁殖模式意味着一个种群具备很高的被驯化潜力。因此,肉类产量高,一夫多妻,雄性主导,以动作而不是颜色作为交配暗示的早熟型动物就更容易变成被驯化的。泰迪犬的“日天日地日空气”,正是狗早熟的体现。
此外虽然在今天,吃不吃狗肉被上升到了政治正确与否的层面,但其实在人们具备贮存农作物的能力之前,狗一直被当作是紧急时刻的食物供给,就像是个活动冰箱。
从狼到狗的驯化过程,是一个人工选择和自然选择交织的结果。但人类的驯化也并不会违背动物本身的特性。因为不同的狗,天赋技能点也不尽相同。荷兰毛狮犬是非常好的看门犬,叫的足够大声,却很少主动去攻击闯入者。相比之下,攻击力十足的德国牧羊犬则是天生的守卫者。
就连同样用于看管牧群的狗,也有各自不同的方法论。澳大利亚牧牛犬是典型的“随从型”,遇到来袭的动物,只会试图从侧面追咬,从而把它们赶出牧群。博德牧羊犬则是“领袖型”,会跟入侵者正面针锋相对,用强有力的眼神逼走对方。所以,驯化的过程仍然是“因狗制宜”的,原本就有极强社会属性的拉布拉多,自然而然地成为了很好的陪伴者。
牺牲狗权,成全人类
《枪炮、病菌与钢铁:人类社会的命运》的作者Jared Diamond 认为,对动物和植物的驯化跟食物生产一样,是了解人类历史的重要切入点。他还指出,正是因为基于动植物的成功驯化,让欧亚大陆成功发展了帝国、知识和钢铁武器。
站在人类的角度,驯化动物毫无疑问是生存,甚至文明得以建立的重要基础。但是,对于被驯化的族群来说,这可能又是另外一个故事了。
加州大学洛杉矶分校的研究者发现,驯化的过程严重影响了狗的基因组中的有害变量。当驯化的进程开始,狗被从它的灰狼祖先中隔离开来之后,繁殖数量规模的减少直接会导致基因多样性的减少,以及种群瓶颈的发生。
种群瓶颈意味着某个种群的数量减少50%以上或者数量级减少,Kirk Lohmueller 指出狗经历过至少两次种群瓶颈。第一次伴随着驯化,大约在数千年前。第二次则是数百年前,在品种形成的时候。自然选择的过程原本可以移除一些有害的基因突变,但是种群瓶颈却恰恰阻碍了这种“自愈”。
有些时候,被驯化的动物跟自己的野生亲属们交配可能带来意料之外的收获。上海生命科学研究院的一个研究小组发现,藏獒之所以能适应高原的艰苦环境,EPAS1基因发挥了重要作用,而这种基因的恰恰源自和西藏灰狼的杂交。人类把藏獒带到高原,杂交让它们在基因上迅速适应了环境。
但并不是所有的狗都拥有藏獒的运气。很多品种的狗,仅仅因为人类的观赏喜好,被彻底改变了命运。
康奈尔大学、加州大学洛杉矶分校和美国国家健康机构共同进行的一项针对80个品种的900只狗进行基因研究后发现,这些看似形态各异的狗在基因层面却展示了令人惊讶的单调性,只需要大约50个基因开关就可以排列组合出这些品种。通常来说,一个形态特征就需要多个基因彼此作用来决定。
人类对狗的驯化是导致这个结果的重要原因,作为最早被驯化的动物,人们对于创造新的狗品种充满了兴趣,习惯于通过筛选强化狗的某个特征,然后再去获得官方的品种认可。这个过程就像你遥控着自己的电视和音响一样。
以“小短腿”而闻名的腊肠犬最常见的颜色是棕红色,但在竞赛和展览中,花斑色才是更受欢迎的颜色。为了培育出稀有颜色的腊肠犬,人们对腊肠犬进行了广泛的近亲繁殖。因此双色花斑的腊肠犬经常出生就失明,或者出现眼部严重发育不足的情况。
当人类对于狗的各种特征进行从繁殖开始进行积极地筛选时,相关的基因附近会增加患病的变体。比如,在贵宾犬的毛发基因中,有一个基因会增加它患甲床鳞状细胞癌的风险,让人倾倒的优美毛发背后,却是患病的风险。
早期斗牛犬常常用于激烈的比赛对抗当中,所以斗牛犬被改造为头大、身体厚实、底盘低的模样。今天的斗牛犬已经成为了一种观赏犬,但它们命中注定要饱受一些遗传病。最常见的就是髋关节发育不良,如果你的斗牛犬不爱运动却爱扭屁股,偶尔还兔子跳,那可能就是得了这种病。
Lohmueller 在采访中表示,狗面临的这些遗传负担似乎并没有引起爱狗者足够的关注,很多时候,通过繁殖手段试图改变的特征,并不是出于功能性和健康的需求,仅仅只是赶时髦而已。
然而这些事情,狗都无法知道。作为人类最忠诚的伙伴,它们依然全方位地为人类作出贡献。连那些基因病变的狗,都能为研究人的遗传病,贡献了重要的解决思路,因为人们发现100多种狗的疾病可以归因到基因突变,这些突变的大部分都能在人身上找到对应。
参考材料
J.· 戴蒙德, Diamond, J., & 延光. (2000). 枪炮, 病菌与钢铁: 人类社会的命运. 上海译文出版社.
Marsden, C. D., Ortega-Del Vecchyo, D., O’Brien, D. P., Taylor, J. F., Ramirez, O., Vilà, C., ... & Lohmueller, K. E. (2016). Bottlenecks and selective sweeps during domestication have increased deleterious genetic variation in dogs. Proceedings of the National Academy of Sciences, 113(1), 152-157.
Driscoll, C. A., Macdonald, D. W., & O'Brien, S. J. (2009). From wild animals to domestic pets, an evolutionary view of domestication. Proceedings of the National Academy of Sciences, 106(Supplement 1), 9971-9978.
Cooper, J. J., Ashton, C., Bishop, S., West, R., Mills, D. S., & Young, R. J. (2003). Clever hounds: social cognition in the domestic dog (Canis familiaris). Applied Animal Behaviour Science, 81(3), 229-244.
Soproni, K., Miklósi, ?., Topál, J., & Csányi, V. (2001). Comprehension of human communicative signs in pet dogs (Canis familiaris). Journal of comparative psychology, 115(2), 122.
Hare, B., Brown, M., Williamson, C., & Tomasello, M. (2002). The domestication of social cognition in dogs. Science, 298(5598), 1634-1636.
Hare, B., & Tomasello, M. (2005). Human-like social skills in dogs?. Trends in cognitive sciences, 9(9), 439-444.
Galibert, F., Quignon, P., Hitte, C., & André, C. (2011). Toward understanding dog evolutionary and domestication history. Comptes rendus biologies, 334(3), 190-196.
Ed, ?. J. The Domestic Dog: its Evolution, Behaviour and Interactions with People. Cambridge Univ.
Bj?rnerfeldt, S. (2007). Consequences of the domestication of man’s best friend, the dog (Doctoral dissertation, Acta Universitatis Upsaliensis).
Price, E. O. (2002). Animal domestication and behavior. Cabi.
Eelmets, M. (2013). The genomic signature of dog domestication reveals adaptation to a starch-rich diet.
Ratliff, E. (2012). Mix Match Morphology. How to Build a Dog. National Geographic, 34-51.